午时,烈日高悬,剑门关面南城头上风烈如刀。
“嘿,看,那群太监,没有蛋的男人!”
附近山村应募入伍的单小雄用肩膀蹭了下躲在墙垛下休憩的袍泽,示意他看个新奇。
“滚,皇帝已出关南下,剑门内哪还有什么太监?”
同村的牟锋面露不屑,此人脸庞黢黑,稚嫩的五官还没长开,却有种饱经风霜的苍莽感。
若不是前段时间曹家兄弟出钱出粮,四处募兵,他才不会到这鬼地方喝西北风。
对于广汉山民而言,大汉天子是个极度陌生的名词,还不如亭长有影响力。
“你懂啥,这些太监没跟着,被弃了,怕影响皇帝去成都享福的速度咧。”
山民本就坚毅凶顽,单小雄更是口无遮拦。
关键说这话时还没压嗓,好些在城头的蜀兵都听见了。
大家跟着偷笑,谁不知道皇帝车马路过剑门时的狼狈样?
哪有天子气度?
“别瞎说,当心脑袋。”
牟锋瞪他一眼,随后探头看向在关隘兵营附近帮忙准备守城器械的太监。
一个个哭哭啼啼,弱不禁风的模样,皇帝以前天天和这些不男不女的人待在一起,能有多少气概?
“咦?曹校尉!”
忽然,视力极佳的单小雄远远看见南方纵马奔来的身影,一眼认出是曹友万,后面还跟着蚂蚁似的行伍。
“怎折回来了?”
旁边的牟锋面色凝重,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猎弓。
他们这些应募加入蜀义军的山民,人人自带武器甲胄,在目前的剑门中属于绝对的精锐,比普通蜀兵强悍很多。
“曹校尉回来了!快通禀将军!”
随着曹友万越来越靠近关口,城头守军纷纷呼喊。
很快,一位甲胄整齐的中年武将龙行虎步般来到城头,眯眼往南观察,恰好就在牟锋二人身旁。
这位将军不算壮硕,略显矮瘦,凤眼长须,头发一丝不苟,若非铁甲铮铮,反倒像位书生,正是曹友闻。
“传令,开城门。”
曹友闻长相显苦,双眼仿佛永远保持着紧缩状态,唇薄且黑。
确认来报关的是亲弟弟曹友万后,他果断开口下令。
“诺!”
牟锋和单小雄低头抱拳,纷纷往城门传令。
~~
另一边,曹友万骑马在前头跑的飞快,后头的刘遐可没有四条腿,于行伍中间慢悠悠前行。
“太难受了。”
习惯前世便利交通的刘遐默默吐槽。
原本,他是想一直站在马车上供将士们瞻仰,然而路上颠簸,造型帅不过三秒。
于是他想回车里坐着,但轿子闷热难耐,还有股马屁味...
想下车跟着走吧,杨善又不同意。
无奈,他就坐在马车前,和车夫齐肩。
这可把亲兵兼任的车夫吓够呛...
“幸好不远,快到了。”
剑门雄关的轮廓越来越清晰,刘遐的心脏跳动也越来越快。
以一个皇帝的视角欣赏忠于自己的崇山峻岭,毫无疑问是件令人热血沸腾的事。
“思敬公!思敬公何在?”
刘遐忽然想到什么,大声寻找杨善。
“陛下,臣在...”
杨善屁颠屁颠跑到马车前。
“朕的龙袍冠冕呢,全部拿来,朕要收拾妥当,见朕的腰胆!”
装逼,要装到底。
更何况在常遇春没回来前,刘遐唯一能倚重的就是曹友闻。
故而此番进剑门关,他得表现的非常隆重,让曹友闻感受到自己对他的‘爱意’。
“腰胆?什么腰胆?陛下想吃腰子?”
杨善许是真的老糊涂了,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刘遐的喻称。
“你饿疯了?朕的意思是曹将军便是朕的腰胆,快去!”
刘遐满头黑线,希望这位御史大夫只是一路南逃暂时累乏了,不然就这德行,日后治理巴蜀能起什么作用?
“诺。”
杨善反应过来后,老脸一红,去后方装物资的马车上取来龙袍以及饰品。
刘遐回到马车中,在杨善的协助下穿戴完毕。
顾盼之间,终于有了些天子威仪。
很快,行伍陆续来到剑门关前。
蜀义将军、剑门守将曹友闻特意出关,扶甲迎驾,两侧还站着排相对中看的甲士,努力让排场大些。
单小雄和牟锋就在其中,虽说面色庄重,可松垮垮的站姿难掩他们不耐烦的本心。
方才曹友万先行进关,已和兄长解释了行在折返的原因。
因此曹友闻脸色不算特别好看,觉得简直是在胡闹!
如今剑门以北的葭萌、阳平均已失陷,此时天子还赖在剑门,岂不是万金之躯以身涉险?
并且曹友闻断定,常遇春回不来。
“曹爱卿...曹爱卿!”
就在曹友闻还思考待会儿怎么劝陛下及时南行时,清脆亲昵的呼喊从行伍中响起。
抬眼看去,正是刘遐提着衣角,从人群中跑出来。
这...
即便曹友闻心如磐石,看着十来岁的少年人一袭赤红龙袍,冠冕珠帘摇摇晃晃奔向自己的模样,一时间也原地愣住。
岂止是他,杨善在后面都看傻了。
不知道的,还以为咱们小皇帝有龙阳之好呢,关键曹友闻不帅啊,还没老夫帅!
“曹爱卿,见着你,朕才有了底气啊!”
刘遐也不管曹友闻懵不懵,喘着粗气紧握他粗糙的大手,眼含笑意。
“臣惶恐!参见陛下!”
曹友闻被吓得半跪在地,看着龙袍上的云绣不敢抬头。
跟着曹友闻出来接驾的剑门将士们面面相觑,还是曹友万最先反应过来,学着兄长的模样跪地低头。
“参见陛下。”
众将士,包括单小雄和牟锋在内跪倒一片,齐声高呼。
大字不识的他们只是装样子模仿曹友闻而已,根本没感受到曹友闻那颤抖的情绪,也没有礼仪可言。
“爱卿快起,将士们快起。”
没想到自己这番作为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,满意的同时,刘遐真诚有力的扶起曹友闻。
“走,防务要紧,进关再说。”
刘遐反客为主,拉着曹友闻往剑门关内走去。
这家伙搞得,让原本想当场劝说刘遐的曹友闻一言难发,晕乎乎跟着刘遐进关。
“陛下去哪?”
走着走着,曹友闻都不知道刘遐要带自己往哪走,忍不住问道。
“去北城头,朕要巡视剑门内外防务,以备万全,待常将军回师。”
剑门并不大,城墙就在前方不远,刘遐打算上去看看。
“陛下,臣斗胆,请陛下尽快南下梓潼!”
这会儿曹友闻总算反应过来。
好嘛,听你小子的语气还打算在剑门做长期准备?
那还得了!
“哦?曹爱卿,朕在剑门,有何不妥吗?”
刘遐停下脚步,笑眯眯的看着曹友闻,冠冕珠帘下其表情不易观察,让曹友闻越发心惊。
与此同时,后方剑门将士们跟着停下,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放在了年轻的皇帝身上。
尤其是牟锋和单小雄,他们很纳闷已经跑掉的皇帝为什么要回来。
也想知道,天子和他们除了出生卑贱之分以外...究竟是怎样与众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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