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兄来见我的时候，已经是三天后，寒毒复发我已经动不了了。

他被称为鬼手神医却也对我的病束手无策。

“如今唯一能帮你的只有魔教，可若被你九皇叔知道……”我张了张嘴，心绪烦闷的很，师兄说我时日无多，若想延续寿命，必须入魔教暂时炼化为药人。

我拒绝了他的好意，当年叛贼入城便是联合魔教，他们害死了我的爹娘，也屠尽我的族人。

我断不会为了苟活做出这样的事情。

“那就没办法了，小灵儿，这是在绣什么？”

师兄说我绣的鸭子太丑了，我怔了一下，那是替九皇叔绣的新婚大礼。

正说话间，外面有人通传，九皇叔带着人进来，师兄转瞬就消失了，“把东西搬出去一些，绾绾这几日要住在这里，她身体不好，外面风雪太大会冷着她。”

我坐在那儿看着根本没有与我商量，就要我让出玄灵宫的九皇叔，他站在那儿，风雪落在他的肩膀上，显得格外的寂寥。

明明只与他隔了一段距离，却好像隔着生与死，“九皇叔……怎么，你不愿意让给绾绾住，她如今病得很重。”

九皇叔冷着一张脸，“还不都是因为你善妒，在她的酒里下药，不然绾绾的病也不至于到这一步。”

“我没有，我只是想问你……我愿意给九皇婶住。”

一句“九皇婶”喊得男人眉头紧锁，他没想到我会这般，换做从前我一定要闹。

可现在不会了，我已经没多少时日活了，兴许撑不到他们大婚。

“你绣这些小姑娘家心思的东西做什么？

难不成你还对我有非分之想？”

九皇叔怒斥道，他一把从我手里将东西夺了过去，踩在脚下，嫌恶地踩了好几下。

我的心口骤然一缩。

明明从前他不是这样的，我写的字再丑，他也说我们灵儿最有天赋，我画的画不好看，他也会收在身上。

他去战场出征，会戴上我绣的香囊，针脚很乱，但他从未嫌弃过。

可是此时呢，九皇叔气愤不已，让人把我的东西搬出去，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，在小云的搀扶下，一步一步爬着去了偏殿。

江绾绾来的时候，手里抱着一只兔儿，耳朵尖尖上有一团黑，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之前养的兔子。

之前九皇叔告诉我兔儿死了，害我伤心了好一阵子，没想到却是送给江绾绾，讨她欢心去了。

“把兔子还给我。”

“慕容灵，还不肯承认司晔爱我吗？”

江绾绾走到我的身边，“不止兔子、宫殿，还有你的一切，我都要夺走！”

“喜欢上一手把自己养大的九皇叔，这样肮脏的爱若是被人知道，你还能活下去吗？”

“那也与你无关，把我的兔子还给我。”

我怒吼道，全身都在抖，可我的身子动不了，我挣扎了两下，从椅子上摔了下来。

江绾绾走到我的面前：“你不知道吧，司晔为什么那么宠你，因为他对你心生愧疚。”

江绾绾说那夜宫变，其实叛贼联合的不是魔教，而是九皇叔。

我不信，我不可能被她三两句挑拨到的，九皇叔不爱我，我可以接受，但这些年养育我的恩情，在叛贼手下救我的恩情我不能忘！

“害死你爹娘的是司晔，你却爱上了你的仇人，慕容灵，你有够可笑的。”

我咬牙强撑着要爬起来，却不想江绾绾突然朝后摔了过去。


十岁那年，叛军入城血洗皇城，那一夜宫内血流成河，父皇被叛军砍下头颅，母后撞死在大殿，是九王爷将我救下，这些年来他将我养的很好，及笄那夜，我偷摸爬上他的床，告诉他我长大了，我愿意嫁他，九王爷震怒，他骂我不知羞耻，可我们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，从那之后他便开始疏离我。

我重病之际，他请了所有御医去替他的心上人治病，让我承受痛苦，可为什么我真的死了，九王爷却一夜白头，他近乎疯了。

寒毒复发的时候，我全身疼得很，贴身丫鬟小云跑了好几趟，却都没有喊来御医。

“人都被王爷派去给绾绾姑娘治病了，您再忍忍。”

我咬碎了牙，手死死的抠着桌子，上面满是划痕。

明明他很清楚，月圆之夜我的寒毒便会发作，从十岁那年在叛军手里把我救下开始，每一年毒发，都是他抱着我，用他的身体温暖我，他会用手暖我的肚子。

可是及笄那夜我将自己的心事说给他听之后，换来的只有疏离。

我疼了一整晚，泪水早就已经哭干了。

第二天，九皇叔来的时候，我满身狼狈，他连看都不曾多看我一眼。

“你不必装可怜给我看，御医说了你体内的寒毒早就清了，你记住，绾绾才是我最在意的人。”

我摇头想告诉九皇叔我没有再装，寒毒侵入肺腑，我已然病入膏肓，可他根本不听。

他要我着手他跟江绾绾大婚的事情，我如坐针毡，浑身冷汗直冒，快要撑不下去了。

“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，这次大婚的布置由你全权负责。”

九皇叔好残忍，他要掐灭我内心的火焰，又要我亲眼见证他们幸福。

正说话间，一个光着脚满身灵气的姑娘跑了进来，她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轻纱，她无视所有人的存在，一把扑入九皇叔的怀里。

“我醒来没有见到你，我害怕。”

江绾绾的声音娇俏的，听得让人骨头都要酥了，她搂住男人的脖子，肆无忌惮的吻了一下。

九皇叔眉头微微锁着：“怎么光着脚，外面很冷的。”

他转而对身后那群宫人责罚，怪他们没有照顾好江绾绾，拖下去打了几十棍。

“谢谢你替我求来的佛珠。”

江绾绾轻声道，将那串佛珠拿了出来，我的眸色一沉，那是九皇叔磕了三千台阶，一步一叩首，去庙里替她求来的。

这个本不信神佛之人，却在江绾绾病重之时冒着风雪求来此物。

我的内心酸涩的很。

九皇叔脱下外衣裹住她的身子，将她抱了起来，怕她冷着冻着。

曾经独属于我的偏宠，如今全都成了江绾绾的。

十岁那年的宫变历历在目，叛贼斩了父皇的头，血溅在我的身上，父皇的头滚到我的脚下。

是九皇叔从殿外杀进来，他将我抱在怀里，他轻声道：“灵儿，我来迟了。”

他说从今往后九皇叔护着你。

我天生体寒，他便央人给我修了玄灵宫，宫内常年保持着温暖，我夜夜做噩梦，他便整日待在我的寝宫，守着我入睡。

他从战场铩羽而归，却怕战甲弄伤了我，也要换上一身温柔的衣裳来见我，他在我的面前从来都是温润的。

并不似外人所说他是个嗜血阎罗。

可我及笄那夜，我爬上他的床榻，抱住他的腰肢，诉说我对他的爱，却没想到他怒斥我不知羞：“我与你父皇情同手足，与你母后更是同宗同门，我比你大了那么多，你怎么能生出这么龌龊的心思。”

他要我记住，他永远只能是我的九皇叔，让我把那些肮脏的心思全都洗干净。


九皇叔进来的时候，看到江绾绾的手上破了一道皮，鲜血直流。

他怒斥道：“慕容灵，你还在欺负绾绾，是我把你宠地无法无天了。”

我没有做过，我想解释，但我很清楚九皇叔不会相信。

他把江绾绾的手指含在嘴里止血，怀里的女人红着眼摇头：“不怪灵儿，我只是在她的寝宫内发现了一些与魔教来往的书信。”

江绾绾将那封信递给了九皇叔，那是师兄帮我询问如何解毒的信。

却被她找到了。

“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。”

九皇叔捏着信的手在抖，他的声音冰冷的可怕：“你父皇母后怎么死的，你不清楚，你居然有脸跟魔教往来？”

他罚我关了禁闭，没有他的命令，任何人不许我出宫。

也不许请御医看我，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。

他说把我养成了这般是非不分，连灭族之仇我都可以枉顾，居然跟魔教中人暗通款曲。

我知道那是江绾绾栽赃我的，但这一次，我真的没有办法了。

师兄又来了，他再一次问我愿不愿意成为药人。

“你的身体等不了了，在我研制出解药之前我必须保存你的尸体，灵儿，随我去魔教吧？”

“好。”

我木讷地应了一句，泪水从脸颊落下来，师兄伸手擦拭掉我眼角的泪水。

我让他给我多一些时间，我想活下去，我想查清楚当年宫变的真相。

“三日后，九王爷大婚之日，我便放一场火让你死遁离开。”

师兄替我做了安排，他说他不想就这样放弃我。

两天后，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九皇叔的手下说话，我祈求他帮忙，我想再跟九皇叔吃一顿晚饭。

“王爷正在陪绾绾姑娘喝药呢，怕是不能见您了。”

屋子里传来江绾绾娇俏的声音。

她咯咯咯地笑着：“太苦了，我要阿晔这么喂我。”

江绾绾大胆地跨坐在九皇叔的身上，要他用嘴喂她，男人没有拒绝，他们的姿势暧昧的可怕。

我隔着那扇门看在眼底，我只是想在“死”之前再见一见九皇叔。

却成了奢望，他发现了屋外的我，震怒道：“不是说了，没有我的命令，谁也不许带她出来吗？”

“我做了莲花糕，皇叔吃吗？”

我做了他最爱吃的莲花糕，当日，我亲手喂给他吃，他一连吃完了里面的四枚，还说往后我只能做给他吃。

可是如今呢，九皇叔却一脚把盒子踹开，他说他最讨厌吃甜的，要我别煞费苦心了。

“带她回去把，莫要再丢人现眼。”

“……”我看着莲花糕被丢进白雪之中，看到江绾绾满眼挑衅，那一刻，我的心无比平静。

……大婚的那一日，我听着外面烟火声阵阵。

我被师兄带走的路上，看到我的偏殿起了大火，也许我死了，九皇叔也就解脱了，我倒在师兄的怀里，几乎已经没有办法睁开眼睛，他带我去了魔教。

他说对不起我，没能查到当年真相。

但已经不重要了，我快死了……圣女摇着铃铛问我：“姑娘，你自愿加入我魔教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自愿为我炼化成药人，是吗？”

“是。”

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醒来，或许我会永远沉寂吧，我只知道此生不会再拖累你了，司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