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霁回家，直奔伊水的房间。
空空如也。
除了家具，能收走的东西都没有了。
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。
床头柜的台灯下压了一个信封。
小霁叔叔：
我没有做戏，也没有欲擒故纵。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。
……
向霁只看了一行，就撇开眼睛，看不下去了。
不喜欢了，他应该感到轻松的，但气恼却隐隐有一丝失落。
他不敢再往下深想。
他站在阳台上，猛地想起来监控，打开软件，倒到一个月前。
烧日记前一天，快递员进进出出好几趟，大包小包堆成小山。
应该是她的那些娃娃玩偶。
后面伊水自己又拖出去几个黑色大垃圾袋。
他手发抖，如果他早一天点开看，或者那天没有光顾着跟她生闷气，再往前倒一天……
“向先生，是你啊？我还以为……”
阿姨突然出声，向霁回头。
“以为是谁？伊水呢？她去哪儿了？”
阿姨被他吓到，心脏一突，“我也不知道。她……她说你要结婚了，自己再住下去不合适。”
“我问她要搬去哪儿，她让我跟你说，不用去找她，你和叶小姐结婚的时候她会回来的。”
“结婚……好……结婚……”
向霁被气得气血上涌，眼前一黑。
“向先生！”
阿姨跑过去扶他，他坐到铺着防尘布的床上，摆摆手，“我没事，今天不用打扫了，你走吧。”
向霁盯着监控摄像头下的伊水，怒火之外只有一个念头，她怎么那么瘦了。
虽然知道是无用功，但他还是去后院把她烧日记的坑挖开了。
下面有一只猫的尸体，已经腐烂了。
依稀能认出来是附近的那只流浪猫，伊水经常喂。
她对猫狗都过敏，但又特别喜欢。
向霁怒气又消了一大半，她肯定很难过。
他去茶室，前台说伊水已经辞职了，老板休假旅行去了。
站在店门口，他给兆衡之打了电话过去。
“让伊水跟我说话。”
兆衡之沉默。
“她不想跟你说话，怕你再误解她对你还有非分之想。”
向霁紧攥手机，青筋绷起。
“你放心，她很好，我会照顾好她的，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，尤其是来自你的。”
“小霁叔叔，放过伊水吧。”
向霁忍无可忍，把手机砸了出去。
小霁叔叔？
兆衡之比他还大了一岁。
是他自己把伊水推向了兆衡之。
过完年，兆衡之和伊水轮流劝阿公做膝盖手术。
他的膝盖已经疼了十多年了，严重磨损，没办法正常蹲下。但他还闲不住，就算雇了人，他也每天都得上山。
阿公可能是害怕，又觉得要花钱，一直不愿意，气哼哼地：“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？”
最后伊水悄悄问他想不想抱曾孙，他不做她就不生。
老头子这才松了口。
准备出发前一天，向霁突然打电话过来。
“我们要出国了，夕辞她……她说想去那边看看你，好好跟你道个歉。”
伊水沉默，他又接着说：“她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，心里很愧疚。”
“我不想见她，你转告她，我没有怪她，让她不用愧疚。”伊水说。
向霁说好。
“你最近还好吗？”
他只能干巴巴地问上一句寒暄的话。
“很好。”
“伊水对不起，我……我对不起你……”向霁又突然说这个。
伊水说了句“都过去了”，就把电话挂了。
要说情绪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，伊水自己坐在后院的门槛上扒拉自己的拉链，发了好一会儿呆。
站起来看到兆衡之在身后站着。
“老太太给你洗的草莓，不让我偷吃。”
伊水瞬间开心了，把盘子接过来，喂了他一个，“我不告诉她。”
阿公住院后，很快做完了手术。
伊水送饭，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向霁。
“伊水？”
伊水笑了笑，“你……怎么在这儿？”
向霁指了指脸，“拔智齿。你呢？”
伊水说了，“他们该等急了，我先进去了。”
“伊水，我后天的飞机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，我们能再一起吃顿饭吗？”
伊水笑了，“你现在怎么吃？”
向霁失望。
“也是。不过今天能看见你，已经很惊喜，很高兴了。”
“一路平安，小霁叔叔。”
向霁看着伊快步走进去，不回头地消失在他视线里，他觉得自己的心又空了一块。
她不是那个抱着他，拉着他，哭着求他不要走的伊水了。
他把她弄丢了。
两天后，伊水在陪阿公练走路，收到了向霁的短信。
我落地了。
山里的生活很平静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。
不到六点，伊水自然醒，连赖床的时间都缩短了。
洗漱完，阿婆已经给她冲好了一杯蜂蜜水，说再有一会儿早饭就好了。
伊水一边喝水，蹲下看兆衡之打磨木首饰盒，阿公给她做的。
“睡得好吗？”
伊水点头，“好啊。”
“那你知道自己梦游了吗？”
伊水瞪大眼睛，“不可能！真的？你骗我的吧？”
也不是不可能，她越问越心虚。
她刚到雅云奶奶家的时候，是梦游过几次，还去看过医生。
“我做了什么？”
兆衡之摇摇头，“没什么，就在台阶上坐了十多分钟，然后就回去了。”
吃早饭时，伊水跟阿公阿婆说了，怕再梦游吓到他们。
晚上，阿婆在伊水床头绑了一把药草，用符水在她额头上画了画，嘴里念念有词。是方言，她听不懂，但觉得很安心。
她抱了抱阿婆说谢谢，阿婆有点不好意思。
她神奇地同时梦见了外婆和雅云奶奶，她们和阿婆三个人一起说话喝茶。
伊水没再梦游了。
向霁晚上必须吃药才能入睡，头疼越来越频繁。
叶夕辞给他按摩，玩笑说都是她乌鸦嘴。
“好了，你回去休息吧，明天还要早起。”
叶夕辞要回国参加一个颁奖典礼，他一起回去。
伊水还没回消息，一整天了。
这一个月他太忙，心里又跟伊水较着劲，消息停留在伊水给他发过来的药盒。
“气性真大……”
向霁拨了电话。
“对不起，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……”
他大脑空白了几秒，接着笑了出来，被气的。
空号？
跟过去告别？
这个别告得真够彻底的。
他想改签机票，最早的一班半个小时后起飞，来不及。再就是明天早上他们要坐的航班了。
手机号不管怎么打都是空号，他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听机械女音的播报。
兆衡之的电话倒是通了。
“抱歉，既然伊水不想让你找到她，我就算知道也不能说。”
“兆衡之！”
“向导那边已经挺晚的了吧，早点休息。”兆衡之说完挂断。
向霁把水杯砸到了墙上。
飞机上，叶夕辞劝向霁：“伊水人没事就行，她跟男朋友在一起……”
向霁冰冷地盯向她，“什么男朋友？”
她闭嘴。
一下飞机，向霁就自己走了，没等叶夕辞，连声招呼都没打。
正好这时候伊水的信息来了，解释不是她发的，问向霁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“你们还在联系？你不是说不见她了吗？你骗我，你们都欺负我！”
向霁静静地看着她，“把你手机给我。”
她慌了，眼睛多眨了两下，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向霁自己去找，发现了那个人就是叶夕辞开的小号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叶夕辞笑，“你们不就是想让我身败名裂，我帮你们不好吗？”
向霁搓了把脸，“别闹了。”
叶夕辞没说话，回了房间。
过了一会儿，向霁感觉出不对。开门发现门锁着，找了半天钥匙没找到，用锤子砸开的。
她吞药了，维生素，止痛片，胃药，四五瓶药都空了。
叶夕辞被送进抢救室洗胃，经纪人让向霁去处理伤口。折腾这么久，他后背血都洇出来了。
活着，或许才是更痛苦的事。
叶夕辞被救回来，精神一下子萎靡了。不哭不闹，从早到晚就拿着手机看动画片。
“我们出国吧。”向霁问她。
她反应慢了半分钟，无所谓地说；“好啊，听你的。”
马上过年了，伊水第一次体验了打年糕，当时特别开心，第二天胳膊就抬不起来了。
兆衡之笑她：“让你不要逞强。筷子拿得起来吗？用不用我喂？”
伊水无语，踩了他一脚。
外孙结婚了，阿公阿婆家这个年过得很隆重，摆了流水席，给伊水上了族谱。
除夕拜完祖先，大家围着火炉聊天守岁。
伊水煮茶，表演了一下。
阿婆说：“我家囡囡烹的茶最香。”
伊水眼前瞬间模糊了，雅云奶奶也经常这么笑着跟她说这句话。
兆衡之发现了，突然捂住她的眼睛，“猜猜我是谁？”
两人闹着，把凳子弄翻，一起摔了。
阿婆抽了兆衡之两下，“闹闹闹！多大了还跟个小孩似的！”
“就是。”伊水跟着说。
大家都把脸笑僵了。
向霁给伊水发了红包，伊水收了。
谢谢小霁叔叔，新年快乐。
“他给了多少？”兆衡之问。
“这也要比啊？”伊水好笑。
兆衡之说是的，然后拿出了一个大红包，里面装的不是钱，一叠卡。
“我的全部家当，比不比得过？”
伊水连连点头，给足了情绪价值，“比得过比得过，我成小富婆了。以后你要花钱，得给我打报告。”
兆衡之摸她的脸，由衷地感叹：“你怎么这么可爱。”
以前他们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，后来最多算个朋友，她温润善良，敏感细腻，笑起来很好看。
但他没见过她这么生动的样子。
在山里的这几个月，她的美好，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。
伊水看兆衡之的神情，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。
“那我真羡慕你，有这么可爱的老婆。”
兆衡之笑得眼角皱纹都堆在一起，“我也羡慕我自己。”
雅云奶奶收养伊水之前，跟向霁认真地商量过。
向霁当然没意见，他就是在差不多的年纪被姑姑接了过来，给了他优渥的生活。
八岁的小伊水眼睛里含着惶恐和不安，怯生生地喊他“小霁叔叔”。
她来了之后，家里热闹了不少。她会撒娇，逗雅云奶奶开心。
但又很有分寸，更让人心疼。
好不容易她对这个家有了归属感，性格也越来越开朗，雅云奶奶走了。
他本来打算自己照顾她，但表嫂说伊水是女孩子，跟他一个男人生活不方便。
她生了两个儿子，特别喜欢女儿，平时对伊水也很好。
伊水也同意了。
寄人篱下，不是那么好过的。伊水心思又敏感，他很不放心，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但万万没想到，周洪声是畜生。
听见她颤抖着声音，跟他告白时，他第一反应是恐惧。
他没有强迫她，是她自己主动，她说喜欢他，爱他。
但她才多大，一次又一次失去亲人，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委屈。依赖他，是再正常，自然不过的事。
在青春期对他产生异样的感情，也算是在情理之中。
但他比她大了九岁，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，他就已经成年了。
他如果接受了，他就是犯罪，和畜生没有区别。
所以他推开她，跟她保持距离，跟叶夕辞暧昧，让她死心。
她被他伤透了，彻底离开了，决绝地向他证明她真的改正了。
但他压在心底阴暗角落里的欲望却暴露了出来，他屡屡质疑她的决心，是真的希望她放弃吗？还是更期待她是在欲擒故纵？
向霁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冠冕堂皇，道貌岸然，衣冠禽兽……
半个月后，国外的戏份杀青，国内还要补拍几场，他交给了副导演。
他等不及了，必须要找到伊水。
他反复看着监控录像里她落寞的背影，听着“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”的机械音，快要疯了。
向霁回到家，还是先走了一趟茶室。
他没抱什么希望，但意外之喜，正好堵住了回来办事的兆衡之。
“伊水在哪儿？”他咬着后槽牙，让自己冷静不动手。
兆衡之问：“你找她干什么？”
向霁胸口的火瞬间压不住了，攥住兆衡之的衣领。
“说不说！”
兆衡之把他的手拿开，“向导，你可是公众人物，注意一点。”
向霁一拳打了过去。
兆衡之舔了舔口腔，还了回去。
“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，我不会说的。她要是想让你找到，自己会回来的。”
“向导，人不能既要又要。不让她对你有非分之想，又想要她留在你身边做一个乖侄女。你不觉得对她要求太高，太残忍了吗？”
“她不是机器， 爱情和亲情的开关拨一下就自由切换。”
向霁无言以对，沉默半晌颓然道：“我只是不放心，想确认她的安全。”
“那你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，她很好，很开心。”
向霁不得不放下姿态，求兆衡之，让伊水跟他说句话，一句就行。
兆衡之摇头。
“她想跟你说话的时候，你给她机会了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