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既聿还是留在了L国，在方谨一的公寓对面租了一个房子，每日按时给她送她最爱的黄玫瑰，一天一束，一天不落。
大雪封城三天后，冰雪消融，L国迎来了短暂的暖阳。
工作室重新开始营业后，任家姐妹也开始调侃方谨一，说她有个深情的豪门富二代追求。
搞得季昀声天天黑着脸，心情十分不佳。
有了顾既聿后，工作室的很多难题都迎刃而解，方谨一拒绝过他的好意，但顾既聿我行我素，一如既往，时间久了，方谨一就懒得再多说什么。
反正是她占便宜。
一月底，国内临近过年的时间，方谨一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。
电话那头沉默良久，方谨一似有预感，选择了挂断。可很快，电话又拨过来，再次接起，方遥夏的声音便响起来。
“谨一，是我。”
方谨一沉默良久，无奈道：“我就知道，你们早晚会知道。”
方遥夏问她：“你是因为我才选择离开的吗？”
方谨一毫不遮掩地点头：“是，我受够了随时随地被你喊过去捐血的日子，方遥夏，你以后再有任何事，我都不会再出现帮忙了。”
“你还回国吗？”方遥夏问。
“不。”
说完这个字后，方谨一直接挂断电话，把电话卡抠出来扔了。
她决意不再和方家人扯上任何关系，也决意再不出国。
谁知道，又过了一几天，一个陌生号码又打进了她新买的电话卡。
她按断后，收到一条短信。
方谨一，速回，苏绵绵去世了。
方谨一猛然起身，脸色煞白。
她几乎是抖着手给对方打去电话。
接电话的人是方遥夏，冷笑着：“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呢。”
方谨一颤抖着：“你给我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？绵绵她……她怎么回事？”
“想知道，自己回国看看不就知道了？”
方谨一强按住颤抖的情绪，一字一顿：“你又在骗我了。”
她挂断电话后的第一件事，就是给苏绵绵打电话。
可令人惊慌的是，她完全打不通苏绵绵的号码了。
她问遍了所有人，也都说有段时间没见到苏绵绵了。
万般无奈之下，方谨一深夜裹起厚重的羽绒服，连拖鞋都顾不得换，疯了似的朝对面公寓跑去。
大晚上的，打开房门看到是方谨一，顾既聿面露惊喜：“谨一？你有事找我？”
方谨一抖着手，双眼通红看向他，问道：
“方遥夏说苏绵绵去世了，是真的吗？”
顾既聿顿住，面露意外：“你先进来。别急，我给助理打个电话，确认一下。”
他背过身，走向阳台，方谨一在原地不停地焦急打转，兜兜转转走了足足十来圈。
顾既聿在阳台找了很久，然后推开玻璃门走进来。
他神色有些复杂地开口说道：
“需要我帮你买最近的航班，飞回国吗？”

看到短信内容的瞬间，顾既聿以为自己收到了什么垃圾信息。
护士满脸焦急地冲出来：“——家属还没找到可以输熊猫血的人吗？你们到底怎么回事！不是说了确定有人可以输吗？”
方母气得浑身发抖，奢品手提包被她毫不心疼地往地上砸去。
“这小贱人！翅膀真是硬了，这么关键的时候，居然敢关机！”
“小顾啊，到底怎么回事？方谨一干什么去了，你应该最清楚吧？！”
她着急开口的瞬间，顾既聿突然扫到短信发件人那一行。
——方谨一。
刹那像被凉水兜头浇下，顾既聿脸上血色尽失，足足站在原地愣了几秒。
直到护士再次开口：“人来了没？！患者再不输血就要坚持不住了！”
方母冲上前：“小顾，你快给方谨一打电话，估计现在能打通电话的人只有你了……”
顾既聿思绪拉回，脸色惨白地按下方谨一的电话号码。
电话那头，却传来冰冷的女音：
“对不起，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
他浑身发麻：“她没接……”
“怎么办啊？”方母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，“她这是要她亲姐姐死啊！”
“快想想办法啊小顾！”方母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顾既聿的身上。
顾既聿站在那里，浑身发冷，他盯着手机，不知道为何，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竭尽全力地帮方遥夏找血源，感性却让他根本静不下心来。
在方母着急不已的时刻，他竟然怔忪开口道：
“伯母，谨一说她……得了癌症？是真的吗？”
方母顿住，旋即，从嗓音里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笑容：“怎么可能？！她不是半年前才去做过体检吗？健康得跟头牛似的！再说了，她要是真得了癌症，医院会同意她捐血给遥夏？”
“小顾，你是不知道啊，她前几天，还来找我签什么遗体捐献同意书……疯了吧！我看她就是不乐意帮自己的姐姐，所以编造这种谎言来逃避现实。”
“你不会，真信他了吧，小顾？”方母紧皱眉头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，说，“你可不能被方谨一给骗了啊，你可是答应了遥夏，要让她好起来的！”
看向亮灯的“手术中”，顾既聿深吸一口气，勉强压下慌乱的情绪。
他背过身去打电话，一分钟后脸色难看的转过头：“之前那个说可以捐血的男士，现在在国外旅游。就算现在立刻往回赶，也来不及了。”
“全市所有登记在册的熊猫血，就是这些了……”
方母浑身一软，直接瘫坐下去。
她发着抖，捏着手机，眼神闪烁不定，像是在犹豫着什么。
护士再次冲了出来：“病人大出血！再没人输血，可能就……”
“护士，求您一定救救她——”方母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，“我马上就给她爸打电话……”
顾既聿浑身一震：“方伯父？他，也是熊猫血？”
方母抿紧唇，心虚地挪开了视线。

方谨一不是没有发现一直紧跟在身后的那辆林肯。
但她假装没看见。
她已经心如磐石，即便顾既聿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离开，她也再不会相信。
可出乎意料的是，顾既聿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，没有跑到前面来阻止她。
眼看着，机场越来越近了。
她收回视线的瞬间，一辆小轿车，突然像是发了疯般往她所坐的这辆出租车撞过来——
司机吓了一跳：“他妈的会不会开车啊？”
司机踩下油门，迅速避开，冲入前方的车流。
方谨一皱起眉头，往后看去。
却发现，林肯突然加速，挡在了那辆小轿车前面。
“砰”地一声巨响，两辆车撞到了一起。
方谨一抓紧了手机：“师傅……”
司机看向内后视镜，问答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……没事。”良久的沉默后，方谨一摇了摇头，说，“走吧。”
出租车加速往机场的方向开去。
林肯的车身被撞得扭曲，小轿车的车窗遥夏来，疯狂的方遥夏露出猩红的双眼：“顾既聿，你凭什么阻止我？！”
“都是她！都是方谨一那个贱人，毁了我的人生！”
“如果不是她，和你顾既聿结婚的人就该是我，我不可能去坐牢，更不可能变成什么残废！现在连你都不要我了，哈哈哈，你要亲自送我进监狱！”
“我什么都没有了，她方谨一凭什么？她的出生，明明只能是我的附属品，可她方谨一凭什么过得比我更好？”
她陷入疯狂之中，脖子暴起青筋，怒吼道：“快，给我加速，撞上去，我给你三百万！”
小轿车轰地踩下油门，迅速往前。
顾既聿自己就是司机。
林肯车上只有他一个人。
所以那一瞬间，他毫无顾虑地，也踩下了油门，朝小轿车撞过去！
两车相撞，爆起火花无数，那一瞬间，剧痛席卷全身，顾既聿仿佛看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方谨一。
她温柔地笑着，低声喊他：“学长你好，我是方遥夏的妹妹，我叫方谨一。”
他只是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而已。
可是就因为这一眼，从此方谨一，住进了他的人生。
只可惜，就在今天，方谨一提着她的行李箱，从他的人生搬走了。
从这一天开始，他，永失所爱。
在彻底晕死过去前，顾既聿抬起头，看到不远处，有很多的小黑点从天空驶过，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云痕。
他平静地想到，这里面，应该有一架属于方谨一。
真好，她可以开始幸福起来了。
“女士，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，请您开一下飞行模式哦。”
空姐温柔的提醒让方谨一醒过神来。
她摩挲着手机，看着手机上刚刚推送的报道。
在机场附近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事故，两车相撞，一辆是林肯。
还发生了小型爆炸。
顾既聿应该在上面，她想。
“女士，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？”
“没有了。”
方谨一关闭了那则报道，开启了飞行模式，朝空姐轻轻的笑了笑。
飞机起飞了。
驶向云端，再不回头。

其实，方谨一的身体不是真的完全没有问题。
医生说过，如果她继续捐血，继续透支自己的生命，免疫系统垮掉是迟早的事情。
所以，最近这段时间，她是真的瘦了很多。
可他们所有人，好像都没有发现。
顾既聿的眉头宛如沟壑，皱得更深了。
他叹息一声，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：“谨一，别闹了行吗？不管怎么样，遥夏都是你的至亲骨肉，是你的亲姐姐。为了不给她捐血，你怎么能连这种谎言都撒？”
“行了，跟她扯那么多干什么？”方母冷不丁开口道，“既聿啊，你得把她看紧点，万一夏夏做手术那天她跑了，怎么办？”
“妈，你别这么说……”方遥夏连忙开口阻止，“谨一，你放心，我会尽全力在这几天找到其他愿意给我献血的人。”
“她不会的。”顾既聿握住方谨一的手掌，往外走，“我先送你回去。”
有段时间没有坐顾既聿的车，方谨一下意识上了副驾驶。
刚换这辆车时，方谨一就跟顾既聿玩笑似的说过：“副驾驶一般只能女朋友坐哦。”
他笑着回应：“放心，没有方小姐的同意，谁也别想坐这儿。”
可眼下，车门推开，她便顿住了。
原本她专属的位置上，放了方便方遥夏上下的专用轮椅。
方遥夏很瘦，所以位置调得很靠前。
车内隐隐还有一股很淡的，方遥夏专属的香水味道。
顾既聿走过来，要取下轮椅，方谨一直接拦住他：“算了，我坐后面吧。”
顾既聿下意识地解释道：“她坐前面，我可以随时关注着，更方便我照顾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都知道。”方谨一摇下车窗，燥热的晚风从车外灌进来，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，语气却荒芜如一片死寂，“一切都是为了我姐，她的身体最重要，我一点都不重要，哪怕是快死了，也无所谓。”
顾既聿一脚踩下了刹车，停住了。
他抬头看向内后视镜，手指死死地攥紧方向盘，指尖泛起白意。
他彻底耐心告罄，沉声开口：“方谨一，你怎么能这么说？”
“我对你很失望。”
方谨一闻言只是轻轻地笑了笑。
顾既聿继续说道：
“如果没有你姐，当初进监狱的人就该是我，差点残疾了的人也该是我。于情，她是你的至亲，我不能不管。于理，她是我的恩人，我欠了她太多，所以我也不可能不管。”
“你何必如此阴阳怪气、咄咄逼人呢？”顾既聿沉沉吐出一口浊气，“半年前我陪你去做过体检，没有任何问题，捐点血而已，怎么可能真要了你的命？”
“你就再坚持一下，不行吗？等几天后遥夏做完手术，一切都会变好的。”
方谨一看着他，头一次发现，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。
明明是他带她离开了“困笼”，可现在，又是他将她死死地锁了进去。
方谨一平静地反问道：“你不只是想管她这一阵子，是吧？”
顾既聿一顿，脸上闪过一抹慌乱。
“房产证我看到了，她以后会和我们住在同一层楼。”方谨一说，“你是想管她一辈子。”
顾既聿一拳砸在方向盘上，红着眼：“这是我欠她的！”
“那你欠着吧。”
方谨一推开车门，下了车，她说：“顾既聿，我希望你和方家人都搞清楚，我不欠她方遥夏的。”
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里。
顾既聿仍然停在那里，他没动，心里一阵空荡。
他不断地想起方谨一刚刚看他的那一眼，明明很平静……但又好像，很坚定。
他的视线落到后座，突然看到上面的一张纸。
是一张癌症诊断书。

时隔数月，再提起那场大火事故，方谨一仍觉得心有余悸。
那场新闻发布会，现场人数众多，大火烧起来时，惨叫与痛呼传遍整栋大厦，整个十六层被烧得面目全非。
死1人，伤无数。
作为顾氏负责人，顾既聿本该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。
是方遥夏站出来保护了他。
那时的方遥夏还在顾氏工作，她是新闻发布会负责组的工作人员，她说是自己不慎打翻烛台，火势未及时扑灭，这才导致了这场火灾的发生。
入狱前一夜，顾既聿去看守所看她，她双眼通红地说道：
“既聿哥，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。”
“原谅我，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……”
所以，她成为了顾既聿的恩人。
也彻底让顾既聿和方谨一再没了未来。
如今再提及那场火，方谨一也不由心口一寒，低声开口：“抱歉……节哀。”
“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。”任呦呦皱紧眉头，低声道，“其实我一直怀疑，我哥不是死于那场火灾，而是……另有原由。”
方谨一怔住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哥大学的时候参加夏令营，去消防所学习过两个月时间，你懂消防所的含义吧？那时候消防所的队长还看上了他，想让他去当消防员！他没理由成为一场火灾事故里面唯一一个被烧死的人。”
“更何况，事情发生后，我们全家都不对，还去顾氏找人要了监控，只可惜，顾氏统一口径说是所有监控都已经被烧毁了。”
“后来，我们还去警察局闹了一段时间，都没有任何的结果，只能无奈放弃。”
“但其实我们都觉得我哥应该不是死于那场火灾事故。”任呦呦看着方谨一，沉声道，“你有个姐姐，叫方遥夏，是吧？”
方谨一点头：“是……”
“我没见过他，但那一年，我经常从我哥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。”
“他们早就认识，我哥喜欢方遥夏，那天他之所以在那个发布会现场，多半，也是因为方遥夏。”
方谨一心里猛地往下坠去。
一个莫须有的猜测，骤然在脑海之中成形。
无端的，她开始怀疑起方遥夏来。
当年的那场火灾事故，当真这么简单吗？
方谨一不知道答案。
但她只能把那些猜测统统压回去。
她现在是Aurora，方谨一已经死了。和方家、顾家有关的一切事情，都与她无关了。
此后数日，方谨一拼了命地想把这些事从脑海里赶出去，可她还是避免不了的，越来越多的失神。
连季昀声都看出来她的不对劲，问她怎么了。
方谨一只是笑：“可能没睡好吧。”
她恍惚地转身往卫生间走去：“我去洗把脸。”
可她走了一半，身后突然响起声音：“方谨一！”
她下意识地回过头，应了一声：“怎么了？”却对上季昀声的双眼。
方谨一僵在那里。
季昀声笑了笑，说：“你中文名字真的叫方谨一啊？”
方谨一犹豫不知如何开口，季昀声说：“有人托我找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