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慕声一口气把中药喝完。

苦涩的味道在味蕾中炸开，炸的他眼眶微红，他喝完后，起身回了房间。

结婚十年，他一直都是和林安然分房睡，原因是林安然睡眠浅，她不习惯身边躺着人。

想来，只是不希望他躺在她身边吧。

次日一早，楚慕声大脑昏昏沉沉的，却被思颜剧烈的敲门声吵醒。

“废物爸爸，废物爸爸，快起床伺候我去学校。”

他的话。

他的语气。

听得楚慕声眉头一皱，他看了眼时间，不想搭理。

他并不是废物，只是在林安然生下思颜后，总要有人来照顾孩子，林安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，而他也不一样林安然困在一方小天地里，便主动承担起照顾思颜的日常起居。

可他的牺牲，他的认真照料，在她的眼里，变成了理所应当，而他也成了废物，还让她丢人。

楚慕声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房门，思颜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：“快点去做饭，不然我要迟到了。”

“你妈呢。”

思颜理所应当地说：“扶砚叔叔身体不好，妈妈去医院了，你快点。”

楚慕声扯唇冷笑。

都说童言无忌。

可有时小孩子的话最伤人。

思颜如何看楚慕声，基本上是看林安然的看他的态度。

小孩子有样学样。

楚慕声觉得自己很失败，教育了这么多年的女儿，成了这副样子。

楚慕声垂头：“思颜，你看不到我生病了吗？”

“你不就抽了点血嘛，天天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干，还这么娇气。”

她的话，冷漠至极，像一根针一样，狠狠刺进他的心口。

“我自己去学校了。”

思颜再也不多看他一眼，转身穿好鞋，自己离开。

楚慕声慢慢蹲下身，他苦涩一笑......

很快，半个月后，我就不是你父亲了，你再也不用觉得我丢人了。

楚慕声吞了药，径直去了书房。

他打开电脑，打开写作软件，刚写了几行字，编辑程柚给他发消息：“慕声，你的小说被人抄袭了，不过......他的粉丝反咬你一口，说是你抄袭，现在怎么办？”

楚慕声看了眼程柚发来的消息，目光微微一沉，冷漠地说：“硬刚到底，打官司，我要他身败名裂。”

程柚看着这几句话，都感觉到了一股杀气。

楚慕声紧抿着唇。

抄袭他小说的人是商扶砚，笔名念安然。

楚慕声嘲讽地笑了一声，商扶砚之前写过几篇小说，不过都默默无名，更别提出版了。

好不容易火了一本，却是抄袭了他的书。

他看着这几乎中译中的文章，觉得恶心至极。

楚慕声开始继续码字，可是怎么也写不进去。

他的这个笔名已经十多年了，网上有很多粉丝，以后他走了，这个笔名说不定就要沉寂了。

可楚慕声舍不得。

楚慕声准备把这个笔名交给程柚，但是在此之前，他要把现在的书写到结局。

楚慕声在电脑跟前坐了半天时间，到了下午，他接到林安然的电话。

“今天有家长会，你怎么还不去学校，你要思颜遭同学的嘲笑吗？”

楚慕声忘了这件事，他想拒绝，可是林安然已经挂了电话。

他犹豫片刻，去了学校，只是到了教室跟前，他看到了商扶砚。




商扶砚瞬间道歉：“楚大哥，都是我的错，我刚刚应该解释清楚的。”

“只是思颜一直趴在我怀里哭，都是我不好，你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，不要拿着孩子撒气。”

“思颜毕竟是你养大的......”

他语气很温柔，倒是衬的楚慕声像一个不顾大局，又小心眼的人。

楚慕声看着他在这里演戏，只觉得恶心。

“林安然吃你这套，我不吃，收起你假惺惺地道歉，我不稀罕。”

商扶砚眼眶通红，他直接走到楚慕声跟前，当着林安然的面就要跪下去。

“楚大哥，是我的错......都是我的错......”

林安然急忙把他扶起，目光愤怒地看着楚慕声：“扶砚已经跟你道歉了，你还想如何？”

“要他的命你才甘心吗？”

楚慕声冷笑：“他的命，我嫌脏。”

商扶砚一愣，眼前一黑，直接晕了过去。

林安然和思颜瞬间都围着他。

林安然心疼得不行，看着楚慕声的眼神都充满了恨意。

楚慕声被她这样的眼神惊到了。

他咬着牙，眼眶有些湿-润。

这就是他爱了十年的女人。

他陪着她从低谷走向辉煌，陪着她站起来，陪着她重振林家......

可是现在，她看向他的眼神，带着恨意。

林安然对他的好感度不断下降，骨头里又传来尖锐的刺痛。

他以前觉得永不会背叛的爱情，成了刺向他最锋利的刀。

医院里，楚慕声站在走廊尽头，任由冷风吹着。

片刻后，他的岳父站在他面前，直接拉过他的手臂：“去给扶砚输血。”

楚慕声看着林父：“爸，你也觉得是我错了？”

“这本来就是你欠扶砚的，如果不是你，安然要嫁的人，肯定是扶砚，是你抢走了安然。”

楚慕声惨笑：“林安然为了追她他，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，双腿瘫痪，这也是我造成的吗？”

“我欠了商扶砚什么？是商扶砚欠了我！从头到尾，都是我陪在林安然身边，我陪着她站起来。”

“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？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商扶砚，见一次打一次，怎么，楚先生的话是放屁吗？”

林父脸色一僵。

多年前说过的话，此刻正中眉心。

“可是安然喜欢，只要安然喜欢他就够了。”

楚慕声皱了皱眉。

是啊，只要林安然喜欢就够了。

所以对错什么的根本不重要。

楚慕声心里苦涩更甚。

“想要我去输血可以，但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
林父好奇：“什么？”

楚慕声淡声道：“我要林氏一半的股份。”

林父皱眉：“楚慕声，你别太过分！”

“要不然我帮忙，林氏十年前就破产了，我只要一点股份，不为过吧，你要是不同意，那就让商扶砚等死好了。”

思考良久，林父终于同意。

楚慕声被他拉着去了抽血口。

也就是林安然现在正在楼下安慰哭泣的思颜，要不然，楚慕声也没办法和林父谈条件。

护士看到楚慕声脸色苍白，有些担心地说：“这位先生的身体状况可能不适合抽血，不然先休养一段时间？”

林父强硬地拉着楚慕声的胳膊，对着护士，冷漠开口：“抽！”




这是一家私立医院，谁的钱多就听谁的。

针头扎进去的那一瞬间，楚慕声脸色苍白如金纸。

护士怕人死了，声音中都带了一些哭腔：“真的不能再抽了......真的，他会死的。”

林父看着楚慕声苍白的脸，皱皱眉，骂了一声：“还真是废物，抽一点血而已，竟然就虚弱成这样。”

林父怕人出事，到时候没有办法再为商扶砚输血，只能叫停。

楚慕声从昨天回到家到现在一直就没怎么吃东西，再加上淋雨之后重感冒，身体根本撑不住。

被护士扶到休息室后，他甚至已经要失去意识了。

他迷迷糊糊的，也不知道过去多久，胳膊上传来刺痛，过了一会，等他稍微清醒时，一个熟悉的人影冲了进来。

林安然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。

楚慕声脸都被打得偏过去。

他愣了愣，看着眼前哭肿了眼的女人。

“就那么一点血，根本救不了人，如果不是你把他惹生气，他也不会......”

“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进了ICU，医生说可能过不了今晚......”

楚慕声目光凉凉地看着她。

她的眼泪为别人而流。

她为了别人，对他动手，连演戏都不愿意演了。

楚慕声看着眼前为了别人发疯的女人，他嘴角被咬出血迹，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。

头一次，他在林安然面前流泪。

十年的倾心相伴比不过心头白月光。

楚慕声舔了舔干涩的唇。

所有人都不爱他。

林安然不爱他。

他的女儿也不爱他。

林安然猛地揪住他的衣领：“楚慕声，你们换血，必须换，立刻，马上！”

林安然强硬地拉着楚慕声去找医生。

楚慕声跌跌撞撞，头脑昏昏沉沉，甚至已经听不到林安然再说什么。

他眼前一黑，直接晕倒，晕倒前只听到主治医生模糊的话。

“他们两个的身体现在都经不起换血这种大手术，让他们养半个月，这半月里，商先生不能再受到任何的刺激。”

再次醒来时，楚慕声的病床前，是他的父母。

楚父冷着脸，嘴里没有一句关心的话，只是说：“听说你抄袭了扶砚的书，我要你在开发布会道歉。”

楚慕声一愣。

许久未见的父母，见到他的第一句话，就是......让他给商扶砚道歉？

楚慕声目光通红地看向自己的母亲：“妈，您也觉得，是我抄袭了商扶砚？”

“不然呢？你小时候就一直剽窃商扶砚的东西，只要是他的你就想抢，他被你逼得出国，你现在还抄袭他的书，你怎么就那么喜欢针对他？”

楚母看着他的表情格外的嫌弃。

楚家和商家一直都是世交，十五年前，商扶砚家族破产，父母被逼死，商扶砚被他父母收养。

五年后，商扶砚决然地出国，他的父母便以为是他容不下商扶砚。

楚慕声怒极反笑：“我针对他？我抄袭他？我把他逼出国？”

楚慕声觉得自己母亲的每一句话，都在挑战他的底线。

“妈，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？”

林安然这会站在门口，她双目通红，定定地看着他们。

楚母沉重地叹了口气：“是的，若非如此，我们也不会一直都不跟他联系，就是觉得他做的这些事，太过分了......”

“爸，妈，你们先出去，我和慕声有些话要说。”




楚慕声干脆利落地在上面签了字。

以后林家父女离开，楚慕声打电话给程柚，让他带了律师来医院商量起诉的事情。

程柚不仅是楚慕声的编辑，也是他的好朋友，也是第二个知道他身上有系统的人。

程柚和别人不一样，他永远都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，永远不会怀疑他。

如果不是程柚，楚慕声甚至都撑不到现在。

事到如今，楚慕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程柚，程柚开心地瞪大了眼：“这可太好了，只要能摆脱这一群人，你的未来之路一定光明灿烂。”

对，他还要做遗产公证。

商量完起诉的事情后，楚慕声直接说：“在我死后，把我的遗产全部都捐了吧。”

“我一分都不想留给他们。”

程柚迟疑片刻，还是说：“你的父母呢？”

楚慕声苦涩一笑：“不给他们。”

他的父母，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，甚至于，在商扶砚回国后，还逼着他去道歉，他拒绝后，他们还给了他一份断亲书。

他们对外人，都是那么好，那么无条件的信任，可是对他......永远都是猜忌和嫌隙。

程柚没有再问理由，他把律师打发走后，声音中带着不舍和哭腔：“你的书，我会帮你保存着，这个笔名也只有你可以用，你一定要回来，一定要来找我。”

林安然忽然走进来。

她手中带着一个保温桶，她不安地看着楚慕声：“怎么回来，你们在说什么？”

她刚刚没有听到全部，可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。

楚慕声很随意地开口：“程柚要去作家年会，我让他给我带几个签名，我的身体现在也去不了。”

林安然这才松了口气，心里的怀疑减轻，她说：“你等会去做检查。”

楚慕声点头。

在换血之前，他的身体也不能出现任何意外。

林安然又说：“检查完后就把药喝了，补血。”

程柚在一旁翻了个白眼。

林安然原本要陪着楚慕声去检查的，不过她接到了商扶砚的电话，放下保温桶就离开了。

把程柚气得不轻。

最后是楚慕声一个人去检查的，检查完后，就在医院走廊里看到了商扶砚。

商扶砚脸色苍白，一手扶着墙，身体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了。

“楚大哥，我跟安然说过，换血之人可以慢慢找，可是她担心我的身体撑不到那一天，所以没办法才找你......”

商扶砚表情中带着几分无奈：“我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，安然还这么喜欢我......”

他的表情无辜单纯，可是眼睛里却藏着深深的恶意。

他得了便宜还卖乖，跑来他身边炫耀。

着实让人恶心。

“是吗？那你敢让她知道你十年前离开的真相吗？你敢让她知道那场车祸的真相吗？”

“商扶砚，你不敢！”

楚慕声笑了：“她对你的感情永远建立在你的欺骗之上，你多可悲。”

商扶砚脸色微微一沉。

可他慢慢说：“没关系，安然喜欢我，她说这辈子非我不可。”

“楚大哥，你什么时候离婚，给我让位置？”

“思颜可是很想我做她的爸爸呢。”

楚慕声咬紧牙关，前面所有的话他都可以当作没听见，可是一提到女儿......楚慕声就一抽一抽地疼。




林安然在病房里坐了半个小时，她一直都在低头看手机。

他们一句话也没说。

楚慕声沉默地闭着眼，他有很多可以解释的话，可是话到嘴边，终究说不出口。

而林安然大概也知道所有的事情了。

他现在说什么，林安然都不会信的。

直到林安然突然开口：“是你让商扶砚出国十年？”

楚慕声冷笑：“如果我说是因为他赌博，被人催债，自己跑出国避祸，你信吗？”

林安然神色冷漠下来：“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！”

看吧，她不信。

楚慕声说：“对，我逼他出国。”

林安然咬牙切齿：“楚慕声，你真恶毒。”

“那我的车祸也是因为你？为了得到我，所以先毁掉我，是不是？”

楚慕声不可辩驳：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
楚慕声的消极态度让林安然心里怒火升起。

别人说什么，林安然就信什么。

分明这些事情，她都可以调查清楚。

楚慕声身体冷地发抖，说：“呵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，都让我做的，都是我做的......”

林安然皱了下眉。

她盯着楚慕声的脸，他的脸上弥漫着一阵死气，仿佛没有任何求生的欲-望。

林安然心里突然有些慌乱。

那种不受控制的感情在心里乱窜着。

楚慕声以前不是这样的，他以前是鲜活的，开朗的。

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？

林安然突然不想追究以前的所有事。

她认真地道：“等这次换血之后，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，我也不会再提起，也不会再怪你。”

“到时候，慕声，我们好好生活在一起吧。”

林安然忽然握住了楚慕声的手。

他的手心冰凉，倒是让林安然微微愣了一下。

她坐在床边，微微俯下身，在楚慕声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。

楚慕声没想到她会亲他，当下有些意外，颤抖着睁开眼，伸手推开她。

林安然摸了摸他的头，说：“慕声，这么多年，我是爱你的，好感值不会说谎的，对不对？”

“只要你把你欠的债还了，就够了。”

楚慕声没看她，只觉得这一切都可笑至极。

他问：“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？”

林安然回：“医生说要半个月左右。”

楚慕声平静地问：“会耽误换血吗？”

他的语气平静到让林安然心里咯噔了一下：“不，不会。”

林安然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，发现他神色倦懒，说：“你放心，我会让你健健康康地上手术台。”

楚慕声睫毛颤了颤。

健健康康地上去，然后，再也下不来。

她现在所有的温情对于楚慕声而言，都是毒药。

林安然尚未离开，林父就带着股权转让协议过来了，他故意在自己女儿的跟前让楚慕声签字。

一共30%的股份。

林安然看到之后，皱了皱眉，却没有说什么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她看到这些股份，心里甚至轻松了一大截。

楚慕声若是什么也不求......她就会在心里折磨自己，那种浅淡的愧疚。

不强烈，却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面对楚慕声。

这样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