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他总会伸出手，按住我的脑袋，轻轻吐息。

我乐此不疲，他无可奈何。

日子久了，这绯色便越来越深，桃花簪上的桃花蕊更是显得越发浓艳了。

可好景不长，镇仙衙门的人来了，他们之中有寻觅踪迹的好手，没废多大功夫便寻上了已经牵上手手的我们。

“好胆妖孽，竟敢蛊惑捉妖人！”

我眼瞅着镇仙捕快一杆灵枪挥舞而来。

正要分辨时，我的身体却被妄念带着飘然后退。

我眼瞅他身上气势微起，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，“别理他们，我们走，去过我们的小日子。”

我看出镇仙捕快当时的眸色是惊愕的，他们斥责我，“你可是道门捉妖人，竟与大妖狼狈为奸，我镇仙衙门要将你捉拿归案，以儆效尤。”

我一直知道，这世上的修仙人与妖有化不开的浓仇大恨，不分好坏，不管缘由。

但我已经认定了妄念，所以只有一声叹息，“妄念，我们走。”

他深深看了我一眼，抱着我就要冲出重围，却见一张大网从天而落。

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！”

有四人翩然而下，一人握着一方角落，端的是个高高在上。

我的腰上有一柄软剑，我从未使过，这一次，为了妄念我将它握在了手中，硬钢，我不怕！

我严阵以待，妄念却在此时拍了拍我的手，“看我便是。”

我便看向了他，他的手化作千万条枝干，如铁一般冲向天空中的大网，大网砰然炸开，伴着桃花瓣零零落下，光影斑驳。

“人妖勾结，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我觉得这世上的世外高人，太爱多管闲事了。

望着天边乌云蔽日，我只觉得今日凶多吉少，“妄念，你走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。”

我让他离开，可妄念只是附下身来，那双殷红唇瓣带着微微凉意落在了我的唇上。

心脏跳动的频率不受控制，脸上有灼烧之感，可唇齿之间却带着沁凉与满足！

仿佛一个世纪，又仿佛须臾之间，我看着他直起了身体，耳边是他的悠悠言语，“我可是你的妖，月在哪儿，念在哪儿。”

这不是告白的告白落入我的心间，已不是涟漪荡漾，而是波涛汹涌。

我再抬头时，他已经爆发了，他的每一招每一式惊天动地。

我恍悟，这才是千年大妖的真正实力！

我看着镇仙衙门的人倒地无数，最终被妄念护着成功逃离，可是他受了重伤。

我手中那微弱的灵力与灵决落在他的身上，毫无作用，我的泪滚滚而来，不知所措。

他越来越虚弱却还笑着安慰我，“没事的，我还能替你捉鱼吃。”

说完这一句，我身上一重，他彻底晕在了我的身上。

我扛着他朝着深林里走去。

一步一步我后背的重量越来越重，直到压弯了我的腰。

他从我的身上滚了下来，遇上了土，我扑过去，却看到他落地已生根，重新化作了那株参天桃花树。

我守在他的身边，每日都与他说话，可他的树枝再无颤动。

一日一日，我摸着刻下的那行字，眼角总要生出些许温热。


不眠不休的过了好些日子，我终于没撑住靠着他闭上了眼，不知何时深林里起了雾，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，却被我身后的桃花树尽数挡下。

我嘴角浅浅扬起，眼里还有水汽，“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
梦里似乎有一双眼睛直直落在我的身上，若有若无的缱绻之意在我身上纠缠。

我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，却陷入了一片更深的黑暗。

再次醒来，有一簇桃花瓣落在我的肚子上，缠成了一抹桃花被。

“妄念！”

我惊呼，身后的桃花树却毫无反应。

我叹息了一声，做出了决定。

以妄念为圆心我走出了近十里地，找到了一株又一株能够助他的灵草。

我将这些灵草碾碎了揉进了他的根部，我的道袍早已灰扑扑一片，我的手也渐渐不再光滑，我脚上的鞋子也磨破了，但我一日一日，依旧不厌其烦的做着这一切，只满怀期待，他再次苏醒。

深林里的日子很安静，我们似乎成功躲避了追捕。

我心存侥幸，以为可以等他重新恢复人形，可天不遂人愿，道宗第一高人，我的师傅到了！

我师傅他带着雷霆之势而来，我远远就看到了他的身后还跟着镇仙捕快和一群看热闹的人。

我望着他，想要说两句，却被他斥责的话打断，“堂堂捉妖人，竟敢私藏大妖。”

“他是好妖。”

我辩驳，可话音刚落，我的身体就随风而起，重重撞击在桃花树上，又高高落下。

我的师傅对我动手了。

我的咳嗽带着鲜血，浇灌在妄念的树根上，我艰难的爬了起来，站在了他的跟前，“师傅，他是好妖……” 可我的这位师傅却是落下惊雷之语，“哼，从今日起，我没有你这个徒弟！”

这话直砸的我整个脑袋都在眩晕。

我身上的肌肤似乎受到了针扎一般，一点一滴的血液顺着我被刺穿的毛孔流出，顺着泥土钻进了妄念的树根里。

就在这时变故陡生，突来漫天桃花，一层一层的将我包裹，我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意。

这些桃花瓣竟都带着凌厉，狂躁不已。

“不愧是千年大妖，可惜你遇到了老道。”

我听着师傅冷笑，我听着桃花瓣破风而去。

我什么都看不见了，当我再次醒来，深林里只有枯萎的花瓣以及一望无际的大坑，而我就躺在这大坑的最底下。

“妄念。”

我奋力的站了起来，却再次跌倒，我的手扒着大坑的边缘，失去了所有力气。

“呸，这就是私藏大妖的下场。”

头顶传来一道谩骂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臭鸡蛋狠狠砸在了我的头上。

腥臭的气味顺着我的脸颊流淌，而我却毫不在意，“他呢？”

或许是为了看我的笑话，那人竟回答了我的问题，“镇妖仙门风雪道人出马，自然是被捉走了，我听说啊，镇妖仙门可是有一处炼妖崖呢……” 后面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清，炼妖崖，那是仙门禁地，是妖魔绝地，我曾偷偷靠近过，那里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大手段，每日都有撕心裂肺的痛吼，有低声下气的祈求…… 我的妄念，高傲的妄念，我甚至都不敢想，他痛吼祈求的样子。


妄念站起身的那一刻，我已经跳了下去。

我没有看到他对面的男人拉住了他的手臂。

天上的光华还在倾洒，但是那粉色的桃花瓣却飘荡的越发张扬。

“你？”

那个一路充当激将的男人，满目惊愕。

粉色的桃花瓣在这一刻几乎化作实质，它们开始侵吞洒落的仙光。

妄念抬起了头，那一片片的桃花瓣盘旋起舞，竟在空中拼出了一副字：容月到此一游。

妄念嘴角牵起，微微轻喃：“月在哪儿，念在哪儿！”

“你疯了！”

“你不懂。”

妄念对着男人摇了摇头，“对，我是疯了。”

我并不知道妄念已朝着悬崖边上而来，我只知道自己没能坠落凡尘，化作一抔黄土。

那些桃花瓣汹涌而来，带着浓烈的不舍，阻挡着我下落的速度。

炼妖崖狂风大作，众人一片惊呼声被风吹进我的耳里。

本存了死志的我睁开了紧紧闭上的眸子，却看一人如大鹏展翅而来，不过须臾，我便被揽入一个坚实的胸膛。

鲜血淤泥染上了他的身体，而他露出了抱歉的笑，“月在哪儿，念在哪儿。”

倾洒的光华戛然而止，上仙之位断了。

我瞪大了眼睛，“你……” 唇被堵住，我满脑子浆糊。

只听空中有人怒喊，“为了一个凡人，放弃无上仙位，你会后悔的。”

“我不后悔。”

我看着他松开了唇坚定回应，刚想再次开口，却又被再次吻住。

心底只有一个想法，老娘是那么随便的人嘛！

我们终于落在了地面之上，风携着桃花香，他将那根桃花簪插入了我的发间，牵起我的手引来清泉细细清洗。

我竟觉出了他细微的颤抖。

“呵！”

我轻笑，“本姑娘可不是你想收就收，想扔就扔的。”

他转头看我，桃花眸熠熠生辉，“我的娘子，你逃不掉的。”

他用了三年，跟个老赖一样，我到底还是再次接受了他。

毕竟，我对他，余情未了啊。

他说，“我是他真正的劫，但度不过，便不度了。”


炼妖崖上来了许多人，大师兄大师姐望着我的眼里是深深的不赞同。

可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，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妄念的温度。

“今日，我不会退，哪怕血流成河！”

我往前走了一步，桃花剑带来的力量逐渐狂暴了起来。

风雪都被卷起，堆叠。

我一步步的往前走，我师傅阻止了几个长老的动作，我终于越过了他们。

我看到了一扇大门，大门是用玄铁而制，上面散发着金色的光亮，那是符文封印。

离的近了，我又听到了各色声音。

“求求你们，放了我……不，求求你们杀了我吧，杀了我吧，啊……” “我想死，我想死啊……” “魂飞魄散，我要魂飞魄散……” …… 我的身体晃了晃，差点无法站稳。

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剑鸣，惊醒了我。

有了足够的灵力，封印根本拦不住我，因为我是整个道宗最优秀的纸上捉妖人。

门开了！

可眼前的场面却让我大惊失色。

我的身体如破败的气球，陡然之间泄了气，我瞪大的眼睛里是浓烈的不敢置信。

灵力一点一滴的消逝，而我就这么呆呆的，愣愣的站在了原地，将桃花剑握的极紧。

我张着嘴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那是妄念，我三上炼妖崖，受尽千辛万苦也要救下的妄念。

他一身玄衣锦袍端坐在石椅上。

面前摆着一副棋盘，而他的对面正是从深林里扔我臭鸡蛋，在山峰底下辱骂妄念差点被我掐死的男人。

此时，那个男人开口了，“妄念，真是恭喜。”

大门之后，我听到我的师傅叹了口气，“哎，都是命啊！”

我不解的朝着妄念走去，我深深的看着他，那是妄念的眼，那是妄念的唇，那是妄念的脸。

他很好，他还在！

可是……为什么呢？

就在此时，炼妖崖里那些绝望的声音却突然变了，他们的身体散发出了金色光芒，我看着他们齐齐弓腰，“恭喜仙上劫数已定，功成无上仙位。”

我走到了石桌前一丈远却发现自己的脚步再难寸进。

“仙凡有别。”

有一道玄而又玄的声音落入我的耳里。

这一刻，我竟都懂了。

“原来不是人妖殊途，而是仙凡有别！”

我笑了，笑的声音很大很大，不知不觉泪就落了满脸。

但我还在笑，“妄念，你是桃妖还是仙人？

你说？”

我看着妄念，我心底还有什么东西在喷薄。

妄念抬起头来，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里显出了我的倒影，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，那个女人脸色蜡白，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，握着长剑的手更是血肉淋漓。

我没有看到妄念眸子里骤然缩紧的瞳孔，也没有看到他执手的棋子已经落在了台上。

我只是凝望着他，期望他能说一句话。

可是他的唇张了张，却一句话也没有传过来。

我轻笑了一声，后退一步，抬起了长剑，直直指向了他。

现场一片哗然，那些炼妖崖上的妖，哦不，是仙人，他们大怒。

“凡人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
“竟敢剑指上仙，是想魂飞魄散吗？”

……这话好熟悉啊，我费尽心思来救妄念时，有人说你想死么？


星光闪耀，桃花飞舞，那一年我十六岁及笄，穿着捉妖道服出师下山。

山门千里地的小山村外有一株桃花树，我常常溜去玩耍，我笃定这是一株性情温顺的桃花妖。

那一日我要离宗历练，一心想着放飞自我，便堵着桃花树大言不惭，“小小桃妖，还不快快化形，让本道姑瞅瞅，若是倾国倾城我便放了你，若是难入法眼，我就收了你。”

法决捏了又捏，眼前桃花树不动如山。

我当时很尴尬，挠了挠头就要离开，那桃花树上竟伸出一枝手指粗细的树干来，抖落的我一身小细虫，我这人最怕虫了，吓得我是一蹦三尺高，眼泪到处乱飞。

桃花树微微晃动，仿佛在笑，我气狠狠的在桃花树上刻了字，“容月到此一游。”

刻完我还朝着桃花树吐了吐舌头，“从此以后你的身上就有本姑娘的印记了。”

我转身就要离开，却被一只桃花枝绊住了脚，我将它捡起来的时候，它就在我眼前化作了一只桃花簪，那簪子上缀着鲜嫩欲滴的桃花蕊，细木油亮光泽。

我把玩着，颇有些爱不释手。

我浑身上下素的不行，有了这簪子也能为我添一些颜色。

于是我上下抛了抛，随手将其插在了发上，又转身瞪了一眼桃花树，“还算你有点良心，知道给我点出门礼物。”

我迈着兴奋的步子离开了，心中想的却是这世间这么大，何必吊死在一株桃花妖上，我要去找其他好看的妖。

离开道宗小村，我来到了西山镇，这是世上修仙修道修佛之人最向往的地方，这里的凡人也很多，都是来找机缘的。

我身上没盘缠，但我穿着道姑袍子。

于是在我露宿街头时被一乞丐娃子祈求着去了一间大杂院。

“仙姑大人，请为我们除祟。”

这一院子哆哆嗦嗦的男女老少，他们将院子里唯一的一盘食物端到了我的面前，哭声震天。

我抬头看去，眼前的大杂院笼罩着乌云，着实是有祟的，我捏了两个法决，奈何我虽过目不忘，酷爱学习灵决，纸上谈天第一名，但我自身灵气修炼的很是微薄，法决冲上天空便被乌云吞噬了。

我有些尴尬，却突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暖流朝着我四肢百骸涌去，我一双手下意识的就在空中舞动了起来，乌云被突来的金光耀花了眼，就这么散掉了。

乞丐们哭天抢地的道谢，我摸了摸脑袋上热度惊人的桃花簪，是桃花妖借了我力量？

我在乞丐们感恩的目光里只拿了盘子里一个发硬的小馒头，走出了大杂院。

我这一出去，在镇上晃了好几日，期间桃花簪也帮着我除了几个要吃人的妖邪，我正打算找个偏僻的地方问问看这桃花妖是啥意思。

结果刚从客栈里出来没多久，我就被盯上了，这些人赫然是盯上了我头上的桃花簪。

“小小道姑，将你那法宝簪子交出来，我保你一生富贵平安。”

不知哪儿来的道士，盯着我的脑袋，言之凿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