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风逐原本冷若寒潭的心湖骤然间出现了波动。

手指颤了颤，原本被他紧握的弓箭，也无法对准方向。

他并不傻，只听萧珏说出这一句话，就听出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。

四个月前他潜入东宫那件事，萧珏知道。

“萧珏，你此言何意？”

萧风逐声音干涩，喉咙也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。

看向沈兰苧，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。

萧珏挑眉，看着沈兰苧轻轻舔了舔唇。

“那天我告诉她，已经找到了你养伤之处，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让人将你彻底除去，你猜结果如何？”

萧风逐只觉得浑身血液被冰水浸透。

不敢细想。

萧珏薄唇愉悦扬起，声音却像是擂鼓一样一下一下的砸在萧风逐的心脏上。

“自嫁入东宫以来，我终于看到这个平日里不管受到多少折磨都宁折不弯的女人，哭着求我，跪在床上不断对我磕头，求我饶你一命......”

“那一晚她真的听话，我让她怎么做她都乖乖服从，也是我鬼迷心窍，没能及时下令派人抓你，否则那夜便是你的忌日！”

沈兰苧听到他如此言语，忍着喉咙撕裂一般的疼厉声道：“萧珏，你住口！”

她脸色涨红，甚至有一些无地自容。

那般狼狈的景象她做梦都不敢回想。

萧珏是萧风逐的死敌，然而她却对着他那般丑陋不堪的求饶，若是让萧风逐知道......

她还有何脸面出现在他面前！

听到这些话，萧风逐的身体禁不住晃了晃。

他略有些惊讶的失了神，脑海中回想起当日的场景。

他那时以为，他的阿苧不要他了。

根本没想到，他的阿苧在那深宫之中备受折磨，苦苦煎熬，只是护着他。

依如年幼时一样。

而那漂亮的，好像话本里仙女模样的女孩，挡在幼年骨瘦如柴的他面前，为他赶走所有恶意的目光......

“身为我的太子妃，却在心里想着别的男人，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她？”

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着。

“既然她不愿意享受太子妃应有的荣华富贵，那么就做东宫里任由低等下人都能呼来喝去的一条狗好了......”

“萧珏！”

萧风逐眼睛血红，声嘶力竭。

他已经克制不住自己心头杀意。

所有的愤怒犹如滔天巨浪一般倾倒而出。

他恨不能将面前这个恶劣至极的男人碎尸万段！

然而他才上前一步，萧珏忽然拿出匕首，抵在了吊着沈兰苧绳子上。

“别动。”

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住。

萧风逐面色苍白至极，心脏都好像在这一刻将要停止跳动。

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慌又无措的表情。

这一刻的他，不像是那个运筹帷幄，能够执掌千军万马的战王......

而只是一个软肋被人拿捏住的普通人。

他强行压下所有怒火和仇恨，声音低哑。

“萧珏，放了她，我放你走！”

萧珏讽刺的笑出声：“这可是两条命，这个筹码可不够。”

萧风逐瞳孔骤然紧缩。

萧珏看着他的表情，开了口：“她肚子里怀的，可是你的孩子，是我让那些太医说那孩子只有七个月的。”

此言一出，萧风逐只觉得身体好似有千斤重。

不久前沈兰苧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荡，令他头脑阵阵嗡鸣。

风逐，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......

求求你，只要让我将他生下来，我随便你如何处置......

你信我，我从来，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......

血液好似在身体之中逆流，萧风逐再也没忍住，急怒攻心，瞬间喷出一口血来。

萧珏终于幽幽的提出了最后的条件。

“拿你的命来换。”

沈兰苧抬起头，不假思索的喊道：“不......不行！”

萧珏眯起双眸，捏住了沈兰苧的脸。

“你为他付出这么多，他却毫不知情，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你为他争取到的一切，孤很心疼。”

沈兰苧扭了扭脸，毫不犹豫的咬住了他的手。

“放肆！”

萧珏眼神危险起来，抬起另外一只手就要打沈兰苧的脸。

“我换！”

萧风逐突然开了口。

他看向沈兰苧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。

阿苧，对不起，是他不好。

他卸下身上所有武器，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。

萧珏很满意的勾了勾唇，眼底是对这场胜利的志在必得。

只要萧风逐一死，还有谁能跟他争那个位置。

什么？放弃孩子？

不要，她不要放弃……

为了这个孩子，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！

那是她骨肉相连的至亲！

她什么都没有了，唯一拥有的就只剩下孩子了……

沈兰苧强迫自己睁开眼睛。

然而浑身的疲倦，让她连动一根手指都要用尽力气。

她拼命的在黑暗中挣扎。

许久之后。

一道清晰的男子声音却在耳边响起。

“放弃吧。”

沈兰苧心脏像是被人用刀子在里面搅动翻转着。

她疼的好像没有办法呼吸。

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气让她自己都震惊到了。

她睁开眼睛，勉强歪头，看向床边。

身材高大，气势逼人的身影，就笔直的站在那里。

她动了动手指，苍白的指尖用尽了力气抓住他的衣摆。

“保……保孩子……”

极为虚弱的气音在她喉咙中喘出，她眼睛明亮，像是要将男人的身影印刻在脑海里。

萧风逐的手指动了动。

他脸上的神情也相当的痛苦不舍。

在知道沈兰苧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那一刻开始，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也好像是被挖下来一块肉一样。

可是，他没得选择。

他想要沈兰苧活……

萧风逐轻柔的抓住了她的手，眼底的愧疚和自责涌动着，时时刻刻折磨他的心。

“阿苧，听大夫的话。”

这孩子还并未足月，甚至已经没了生机，若是不尽早解决，会对沈兰苧造成很大的伤害。

沈兰苧好似要将下唇咬出血来。

执念让她此时眸子里透着灼热的光。

“萧风逐，我求求你，求求你好不好……保孩子。”

她睫毛颤动着，上半身从床上撑起来，抓住了萧风逐的手。

然而一边的大夫低声道：“夫人，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将堕胎药喝下，您和孩子都会死啊！”

沈兰苧却摇了摇头，她声音沙哑难听，好像被风沙磨砺过。

“不，他……已经八个多月了，可以活的……找一把……一把刀子将我的肚子剖开，他就能活下来……”

她执拗的看着萧风逐。

萧风逐看着她的眼神暗的可怕，“如果可以，我愿意替他死……”

他顿了顿，嗓音沙哑：“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！”

“萧风逐！”

沈兰苧感觉好像有无数钢针在扎她的喉咙。

可是却比不过这一刻的痛彻心扉。

她扬起下巴，一字一句，犹如泣血：“孩子如果出事，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！”

萧风逐闭了闭眼睛，不敢看沈兰苧的表情。

这一刻，他心口抽痛的快要麻木了。

“灌药！”

旁边有人上前按住沈兰苧。

沈兰苧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，拼命的挣扎着。

“我不喝，我不要喝，萧风逐……”

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，更该知道，这孩子对她有多重要！

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，孩子是唯一支撑着她活下来的执念。

明明在悬崖之上的时候，她以为两人能够摒弃前嫌，和好如初，可是如今看来，她想错了！

恐怕在他心里，还是有所芥蒂，并不完全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！

很少掉眼泪的沈兰苧这一刻睁大双眼，泪水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划过脸颊。

她疯狂嘶喊着，将喉咙喊出了血。

她拼命挣扎着，手臂青紫一片。

可即便如此。

她一个病弱的女子，依旧抵不过周围压来的无穷无尽的力道，她依旧被死死钉在原地，动弹不得。

她睁大双眼。

药碗已经被人压在了她唇边。

她紧闭的牙关被撬开，沈兰苧的眼睛失去了颜色。

一碗堕胎药灌入口中。

沈兰苧被迫吞咽了下去。

她放弃了挣扎，好像一瞬间倾泻了力气。

眼里的光彩散去，即便是被松开，沈兰苧也再也没动弹一下。

她只是张了张嘴。

并没有看萧风逐的方向。

“我恨你，萧风逐……”

倏然间一支冷箭破空而来。

直直的射在了吊着沈兰苧的那条绳子上。

几乎是在顷刻间，绳子寸寸断裂。

萧风逐瞪大双眼，心脏好像骤然间被攥紧。

“阿苧！！！”

沈兰苧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，见到了萧风逐惊惧万分的脸。

她心中骤然一松，唇瓣微微开合。

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……保重。

萧风逐在看到这画面的瞬间，头脑之间的那根弦骤然崩断。

原本还能保持着冰冷和理智的表情瞬间破碎。

他身形有些匆忙踉跄的扑了上去，完全没有去想身侧便是万丈深渊！

这一幕发生的太快。

就算是萧珏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。

他回神的时候，就看到萧风逐一只手抓住峭壁上的一块凸起石头，另外一只手则是紧紧的拉着一节绳子。

掌心被绳子磨的鲜血淋漓。

萧风逐红着眼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着那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救命稻草。

萧珏见状，忍不住笑了起来，他眼神冰冷的看着萧风逐。

虽然事情有点儿出乎预料，可是这机会就摆在他面前。

他扬起手，对准萧风逐的手狠狠刺了下去。

手背被刀生生刺穿。

剧痛让萧风逐浑身都经不住颤了颤。

他却依旧没有松开手。

“阿苧，我不会让你死的……”

萧风逐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，手臂用力，一点点的将下方的沈兰苧往上拉。

沈兰苧本身虚弱，又因为刚才受到惊吓，人已经彻底陷入昏迷当中。

她听不到他说的话。

萧珏没想到萧风逐居然如此有魄力。

他手一用力，就把匕首拔了出来。

剧痛让萧风逐闷哼了一声，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下去。

“救王爷，快！”

后方追来的那些下属见到王爷有难，这一刻全部冲了上来。

萧珏原本还想下手，然而对方援军来的更快。

他微微叹了口气，当机立断起身离开。

两人从悬崖下被拽了上来。

萧风逐强撑着，忍痛坚持到了援军到来。

他满手是血，将沈兰苧抱在怀里，看着她紧闭的双眼，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“阿苧，醒醒……”

然而沈兰苧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。

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，还有不久前的吊晒奔波，她身体已如强弩之末。

萧风逐将一颗续命丹塞进沈兰苧口中。

随后红着眼看向四周：“回城，然后立即传大夫过来！”

所有留在原地的属下都傻了眼。

谁也不曾见过自家王爷如此失控的模样。

在他们印象当中，王爷永远冷静自制，对一切都掌控在手。

“啊，是！”

有人回过神，马不停蹄的去找大夫。

萧风逐面容冷漠，像是压抑着身体中即将出笼的猛兽。

然后，一把将沈兰苧从地上抱了起来。

……

黑暗中好似有光透进来。

耳边传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说话声。

沈兰苧感觉自己处于空白的头脑被记忆填充，终于回忆起了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。

她……没死吗？

“王爷，如果想要保住沈夫人的命，就只能放弃这个孩子！”

等待她的是意料之中的粗暴对待。

沈兰苧体力不支，最终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当中。

......

再次睁开眼，她感觉浑身好似被碾过一样的疼。

萧风逐已经走了。

外面天色放亮。

她唇角破损，手腕留下一道深深红痕，裸漏在外的白皙肌肤伤痕累累，整个人好像将要碎了的破布娃娃。

身体已经被清理好了。

她床边，只低着头站着一个默不作声，红肿着眼睛的哑巴丫鬟。

她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。

“雅儿，我想起来走走。”

沈兰苧扶着肚子想要起来。

却骤然间感觉到一股子坠痛。

她脸色瞬间煞白，连忙重新稳住身体。

雅儿见状面色一变，起身来到门外想要求助。

她刚到门口，就看到门外走进来一行人。

门外的守卫和丫鬟，对准了来人齐刷刷的跪在地上：“参见王妃！”

沈兰苧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。

她目光警惕的看向门外。

穿着正红色长裙的年轻女子，打扮的雍容华贵，身后跟着五六个丫鬟嬷嬷，浩浩荡荡的进了房间。

紧盯着那眉眼和她有三分相似的女子，沈兰苧的眸子里溢出冷芒。

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，我的好妹妹，沈青青！”

沈青青五官柔美漂亮，还画着如今京城最流行的桃花妆。

她坐在椅子上，对着沈兰苧勾唇笑了笑。

像是没有看出她眼底的敌意一样。

“姐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，您贵为太子妃，可比我这逐王妃尊贵多了，而且......”

她声音忽然压低，拉长了语调，话语之内透着明显的嘲讽：“我也没姐姐这么厉害，一女侍二夫，太子靠不住了，就带着肚子投奔王爷，堂堂太傅嫡女甘愿做妾，妹妹对您这脸皮，真是敬佩不已。”

沈兰苧心口剧烈起伏，听着她如此颠倒黑白的话，气的血气上涌。

“八个月前究竟是怎么回事，想必你最清楚！”

萧风逐前往边境平乱的第二天，就在她父亲沈太傅的寿宴上，她毫无防备的被沈青青推入湖中。

当时太子好巧不巧将她救下，她一身湿透被太子抱在怀中的画面被不少宾客亲眼所见。

西楚国中，大家族女子的名声至关重要，皇上得知此事，当即一旨赐婚，让她成为太子妃......

沈青青脸上的表情既嫉妒又得意。“姐姐应该谢谢我才对，没有妹妹帮忙，姐姐如何成为地位尊崇的太子妃，不知道那时候你有多风光。”

她嫉妒沈兰苧处处都能遇贵人想助。

但得意她如今这幅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的模样！

“风光？你早知我已心有所属，根本不想嫁给太子！”

“说起这个，我还得谢谢姐姐你为妹妹铺好的路，让我白捡来一个好夫君......”

这话狠狠的戳中了沈兰苧的痛处。

心里针扎一样的疼。

“沈青青，你怎能如此不知羞耻，明明是我......”

沈青青面部一僵，她出言打断了沈兰苧的话：“你想说是你救了他......可谁会相信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，王爷在被太子派去的人暗算，快死了的时候，你和太子正新婚燕尔，你侬我侬，而陪着他度过生死，甚至差点儿付出了半条命的人，是我！”

她声音压低了一些，语气越发快意。

沈兰苧心脏似坠入万丈深渊。

“嗖……”

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，沈兰苧只感觉身体骤然间飞速下坠。

身体骤然一紧，像是被谁狠狠抓在了怀中。

她下意识的睁开眼，就看到了一张，她颇为熟悉的脸。

可是看到那张脸的瞬间，沈兰苧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。

只有止不住的颤抖和恐惧。

她只感觉脊背处一阵凉意彻骨，浑身鸡皮疙瘩都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。

“萧……珏！”

男人面容温润如玉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好像天生带笑。

他揽住沈兰苧，将她带进怀里。

身后那些属下齐齐冲了出去。

男人声音低沉，语气却透着玩世不恭的笑意。

“苧儿，我那么喜欢你，又怎么舍得让你死呢？”

沈兰苧的耳边嗡嗡作响，全部都是兵铁交织的声音。

她声音颤抖，在萧珏耳边道：“放……放开我！”

萧珏眯起双眼，目光相当危险：“苧儿，我为了救你可是以身犯险，你却赶我走，真是个没良心的……”

良心？

沈兰苧看着萧珏，牙齿在轻微打颤。

外人都以为她嫁给太子是飞上枝头变凤凰，得到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无上宠爱。

却没有任何人知道，她怕他！

太子萧珏在外人面前温润如玉，可背地里却喜怒无常，更是从来没把她当人看过……

萧珏眯起双眼，温润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狠厉之色。

他抬起手重重捏住她的下巴，逼着她只能看他。

“别忘了你是我的太子妃，生是我的人，即便是死，也是孤的鬼。”

沈兰苧被萧珏强行抱在了马背上，随后向着一个方向策马狂奔。

萧风逐见到太子等人要逃，他眯起双眼道：“包围！”

就见山中各处，不知道又冲出来多少人，每一个能够从此地逃离的路口都被堵死了。

萧风逐这次，有备而来。

“殿下，没有路了！”

萧珏眼底厉色闪过，看着怀中一动不动好像失去灵魂般的沈兰苧，忽然勾了勾唇角。

“拦住这些人。”

那些下属拼了命，为萧珏杀出了一条血路，萧珏独自一人带着沈兰苧冲到山上。

看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断崖，他骤然间停住脚步。

萧风逐来的极快。

他举起弓箭，封锁了萧珏所有能够逃生的路径。

无数仇怨恨意凝聚在箭尖上，他目光冰冷的盯着走投无路的萧珏。

萧珏轻轻侧身，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，甚至露出一抹笑来。

在他身后，万丈悬崖边，沈兰苧被吊在了一棵延伸到了悬崖上空的树上。

这一幕，超出了萧风逐的所有预料。

“二弟，先别急着动手，我倒是有些话想要和你说。”

萧风逐不动声色，手指却将弓弦绷的更紧：“你还有什么遗言？”

萧珏伸出手摸了摸沈兰苧的脸。

却被沈兰苧无比嫌恶的躲开。

“都做了这么久的夫妻，你却还是如此不识抬举。”

沈兰苧表情僵了僵，死咬着唇不发出声音。

萧珏复转头看向萧风逐：“还记得四个月前那个晚上吗，二弟光临寒舍，那场戏，看的可还过瘾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