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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,我跟林星河二十七岁。
林星河已经工作两年,我已经工作了五年,虽然还是没有多少积蓄,但是好在我妈给力,说要将女婿一起养了,就真将女婿给一起养了。
她掏出全部积蓄,还卖了老家原本给我买的小公寓,将一百万递到了我手里,让我跟林星河在云城买房,买车。
林星河也是独生子,他妈妈没我妈那么给力,但也是掏出全部积蓄给了他六十万。
我俩揣着一百六十万看房看车的时候,觉得自己像两个罪人。
为了我俩能结婚,两家老人都空了荷包。
云城虽不至于寸土寸金,但房价不便宜,一百多万,只够付个地段不是特别好的两室的首付。
房子看好后,两家人一致认为,先把结婚证拿了,再以我俩的名义一起买。
订婚,结婚这些习俗,再慢慢搞。
领证的日子定在那年的五月二十号。
那时的我们都还没有预料到,这场婚,注定是结不成了。
五月十号那天,许是云城一直阴雨缠绵,我得了场小感冒。可就是那场小感冒,改变了我俩的人生轨迹。
我连续吃了三天的感冒药,没有丝毫好转,转而去了医院,医院验血的结果出来竟然是白血病。
我俩鲜少生病,对白血病这种癌症的印象还停留在一部韩剧《蓝色生死恋》上。
我大脑一片空白,林星河呆愣了片刻后,以最快的速度给我重新挂了另一家大医院的号。
结果依旧。
M型急性白血病。
就在确诊的前几天,林星河下完班回来,我俩想太远,房子还没到手,却因为装修风格意见不一致在争执。
他做出退让的时候,还在委屈巴巴说:“哎,我一个吃软饭的,不好有意见,就按照金主爸爸的意思干。”
可是在确诊后,他一扫自己吃软饭的形象。
先是给我选好了救治医院,将我送进医院安顿好后,给我妈打了电话,又给他妈打了电话。
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,他先堵住了我的嘴:“桃子,我们倾不了家,也荡不了产。还没买呢,本来就不是属于我俩的。”
“你其他什么也别想,你就想,你的软饭男友这么好看,如果不好起来,就会被别人捡走。你养了这么多年,你舍得吗?”
五月的和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裳,我千言万语,只剩下一句:“那不能够。”
当晚,他妈先到了医院,看着我说:“桃子,你什么也别想,钱财比不上你的命重要。有什么困难我们两家一起扛。”
林星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,等我妈也来了云城,才回去上班。
我妈来了之后哭得稀里哗啦,最终还是林星河劝住的。
林星河跟她说:“阿姨,你别哭,眼下只能麻烦你离职照顾桃子,我妈那边也会经常过来帮忙的,我下班也会来。”
我妈抱着他又哭,说我没选错人。
可这病,它不是小感冒,不是三五天就能好起来的。
这场病一治就是两年多。
犹记得,第二次化疗完,我的头发几乎脱没了,我对着玻璃自照,“白富美,我现在只剩下白了。”
林星河摇头,“不,你的美永远都不会消失。”
然后,次日,他跟我一起剃了个光头。
我心酸,却倔强地笑话他:“我们又不是十八岁时的小孩儿了,还搞个情头有些矫情了。”
他摸了把自己的光头,“看,我剃了光头是不是也一样帅?”
我:“……”
帅个屁,自从我进了医院,他单位跟医院两头跑,忙得饭都没时间吃,整个人在短短一个月的时候,就瘦了十斤。憔悴的不行,走大街上,没被人喊一声“大叔”都不错了。
他心里承受的压力不比我少半分。
他只是一句都不跟我讲,也不准我讲一句现实的问题。
也是林星河陪我剃光头的第三天,阿K抽空过来了云城看我。那时候,他已经跟他的学妹结婚,刚生下龙凤胎。
忙得昏天暗地。
他来后,将他家龙凤胎摆宴的份子钱全部交到了我的手里,说:“桃子,放心,我老婆同意给你们的。”
我不收。
虽然这病确实需要钱,但我跟林星河手里还有钱。
阿K唧唧歪歪:“我结婚要钱的时候,都没跟你们见外,你们还跟我见外了?”
对,阿K当时结婚的时候手里差十万彩礼,最后是我跟林星河凑给他的。当然,他结完婚半年就还了。
钱最后还是收下了。
但这两年多,阿K两个孩子,自己也升了职,更忙了。
联系也少了。
他给我打电话,我想都知道,是林星河让他帮忙打的。
但我还是接了,他问:“你跟星河怎么了?”
我努力压下漫上眼眶的泪水,“分手了。”
阿K在电话那边长长叹气,“你们那么艰难都走过来了,怎么突然就走不下去了?”
我:“……”
谁说不是呢。
林星河陪着我一起鬼门关都闯过了。
那时候我需要做骨髓移植,但我的家人里没有一个匹配的,只能等骨髓库那边消息。
那段时间我近乎被绝望淹没。
那绝望太过折磨人,加上化疗的痛苦,我甚至起过自杀的念头。
不,不是起过这念头,而是真做过。
只是尚未走向云城唯一的大湖,被林星河找到了。
他在湖边抱着我哭,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的那么绝望,他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里,“桃子,未来还很长,你若就此放弃丢下我,我以后怎么办?”
后来我跟他回去了,再没起过自杀的念头。
到治愈彻底出院都没有起过这念头。
可如今怎么就走不下去了呢?
因为他是独生子。
他妈妈在我住院的时候说,有什么困难我们两家一起扛。是因为她不想影响我的治疗,也因为她善良。
甚至住院花了那么多钱,险些耗空了两家人的积蓄,她都没有说过一句我的不是,没有对我表现出有任何不满。
在我出院后,还邀请我去她家吃饭,修养。
但病后的后遗症留在那里,谁也没办法视而不见。
我才大病初愈,而我跟林星河已然年近三十,结婚生子的关卡拦在了那里,容不得我们回避。
两年多的化疗,手术,吃药。
先不说将来会不会复发,我暂时至少五年内是不能生孩子的。
我从不认为林星河他妈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,她对林星河说得那些话也没有任何毛病。
她说:“我知道你喜欢桃子,我跟你爸也喜欢桃子,但是白血病有复发期,一旦复发就是死期。到时候你怎么办?”
她说:“桃子现在这身体,指定是不能怀孕的,我们百年之前,还想看看孙子的到来。”
她说:“我们在桃子住院时,没有说过任何反对你们的话,甚至出钱出力,仁至义尽了。桃子现在也好了,算妈妈求求你,放弃她,重新找个人结婚生子,好不好?”
这些话,她是背着我跟林星河说的,但是句句都是说给我听的。因为那天我刚好在她家,所谓的背着,也不过是我在房间睡觉,他们在客厅聊天。
林星河那天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妈妈。
甚至说出了,若不是桃子,我宁可这辈子不结婚不生子的重话。
林星河拒绝他妈妈后,他妈妈天天给他打电话,说得都是让我们分手。而在林星河坚定拒绝他妈妈的第二个月,他妈妈因为高血压加上被他气的,住院了。
他妈妈在医院住了七天的院,我趁着林星河不在的时候去看过她。
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,说:“桃子,你别怪阿姨,阿姨也真的很喜欢你,但是……”
我没让她说完,我说:“阿姨,我没有怪您的意思,我也很感激您这两年多的照顾。您放心,我会跟星河分手的。”
那天从医院回来后,我便跟林星河说过分手了。
但是林星河不同意。
他甚至将我以前的醉话还给了我,他说:“桃子,我要娶你的人都没有任何意见,你竟然因为我妈几句话就承受不了,要分手,你混蛋,玻璃心!”
他问我:“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又回头了吗?”
他那时候跟我说过,是因为那晚他看着我房子里满地的狼藉,满冰箱的酒。怕我将来没有了他,照顾不好自己,将自己醉死。
如今,他摇摇头说:“不是的,桃子,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,分手最多也不过是难过几个月,然后捂好伤口,在某一天重新出发。”
“我回头是因为我醒悟了,路再难走,都是要我们自己走下去的,与任何人都无关。分手或许轻松,不用承受来自外界的压力嘲讽,但遗憾会跟随我一辈子,让我骨埋黄土依旧念念不忘,却得不到回响。”
“你爱我,所以,你承受了当年来自你妈的压力,等了我三年。如今,我爱你,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承受来自我妈的压力?”
我:“……”
我如他当年回头一样,坚持了。
那几个月,他近乎天天跟他妈沟通,沟通不成变成吵架,变成干脆不再接他妈妈的电话,变成节假日也不回家。
他妈妈的信息发到我手机上,近乎是哀求的语气:“桃子,你让星河接一下我的电话,好不好?”
终于,如此又冷战了三个月后,他妈妈再次进了医院。
据说是因为他表哥家生了二胎,他妈妈去参加满月宴,几个嘴碎的亲戚还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。
诸如,你儿子研究生毕业,工作再好,不还是没结婚,没孩子。
而他妈妈那次住院,一住就是半个月。出院后,林星河屈服了,接受了他妈妈安排的相亲。
生死里闯出来的爱情,也难敌生活中的闲言碎语。
我不想再让我的少年要为了我跟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背上不孝的骂名,也不想那位善良的母亲因为儿子被气到再住院。
我说完,阿K在那边又是长长的叹气。
终是没再劝说什么,寒暄了几句,挂了电话。
十二月的寒风吹来,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,连呼吸都觉得心脏是疼的。
一年后。
我已经在老家这座小城市找了份工作,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。不跟同事搞职场内卷,周末安逸地摆烂两天。
除了我妈偶尔对着我叹气外。
内心一片宁静。
林星河说得对,分手也最多不过是难过几个月,然后整理好再在某一天重新出发。
如果他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。
我会一直认同他这句话。
他敲开我家门,重新出现在我面前,是在春天里的某个周末,一身烟灰色休闲装,手里只有一个行李箱。
开口对我说得第一句话是:“桃子,我搞定我妈了。”
我:“……”
然后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我妈说:“阿姨,我下周跟公司请了假,想跟桃子去领证,希望您能同意。”
我妈:“……”
我跟林星河到了民政局还在忐忑问他:“你到底怎么搞定你妈的,阿姨身体不好,你不要再气她了。偷户口本出来领证,不是一个三十多岁成熟男人该干的事儿。”
惹得登记结婚的小姐姐多看了我们好几眼。
林星河侧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,“你不是见过我相亲吗?”
我:“……”
他:“相亲到第十次的时候,我妈妥协了。”
我:“……”
他:“就是这么搞定的。”
我倏忽想起一年多前,他与人相亲的场面。
开口第一句:“我想跟你讲个故事,故事有点长。”
然后叭叭开始跟人姑娘讲我与他相识相恋的过程,最后竟然厚颜无耻地跟姑娘提要求:“麻烦您帮我宣扬一下,我这辈子不想留下遗憾,不想被迫对世俗低头。”
“我想在桃子那里吃一辈子软饭,硬吃的那种。”
我:“……”
林星河说:“我妈大概是没有资源了吧,反正我相亲到第十次的时候,她把户口本甩在了我面前,说,‘滚去跟桃子结婚’。”
我:“……”